卞云璐

如果要用一个关键词，提炼近来热播都市爱情剧的故事共性，那非“久别重逢”莫属。

这其中，有剧名里就带着“破镜重圆”隐喻的《归路》，有主打校园绯闻情侣尴尬重逢的《三分野》，有以男女主“十年之约”为引的《照亮你》，还有火灾现场与初恋重聚的《我的人间烟火》，就连聚焦熟龄恋爱与职场生活的《闪耀的她》，都少不了男女主因校园恋不欢而散结成“冤家”的前史。

爱情的样貌千姿百态，为什么偏偏带着宿命感的“久别重逢”占领了如今都市爱情剧的高地？从类型叙事学的角度看，这样整齐划一的创作选择，必然是对当下爱情观念、价值和理想回应的结果。换而言之，“久别重逢”的爱情，很可能正是满足当下观众刚需的一种特殊情感维他命。

花样重逢，对冲遗憾

关于错过爱情的遗憾，张爱玲在散文《爱》中的一段描述，流传甚广：“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，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，刚巧赶上了，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，惟有轻轻地问一声：‘噢，你也在这里吗？’”

面对这种遗憾，最好的人生解药便是“如果”，落地成现实主义的戏剧桥段，就是重逢。正像《你是我的城池营垒》里，编剧借与初恋中年重逢的邵宇寒（王阳饰）之口说出的点睛之笔那样：“如果是一种假设，是一种心愿，是一种期待”。

都市爱情剧里的“久别重逢”，满足的就是这种情感想象。

当然，“久别重逢”并不是都市爱情剧的新发明。大银幕上，像《爱在日落黄昏时》《两小无猜》《一天》等浪漫爱情电影都是“重逢”这一叙事情境催生的经典。再往前追溯，这个桥段甚至与中国古典小说中的经典母题“破镜重圆”暗合。

但剧集创作擅长的，便是与当下情绪价值和社会话题结合。近来的都市爱情剧也充分发挥了这一优势，把“久别重逢”拍得花样翻新。

有的重逢是剑拔弩张型的。比如，《闪耀的她》中的官文（秦岚饰）和丁宁（王阳饰）。这俩人大学时是同系的“学霸”情侣，因为竞争出国交流名额时产生的误会，导致爱情夭折。三十出头时，两人又在职场狭路相逢，由此激活的是一段混合肾上腺素和多巴胺的碰撞之旅。

在同样由王阳主演的《你是我的城池营垒》中，也有着类似的“学霸”情侣中年重逢。不同的是，这部剧中的重聚是热泪盈眶型的。神经外科医生邵宇寒与初恋女友邢克瑶在留学时，因为职业选择理智分手。当年的理智，的确成就了两人各自的事业，但情感的窟窿却再难补上。当在国内的医学会议上再次碰面时，暧昧和试探便自然发生了。

同样主打热泪盈眶型重逢的，还有《我的人间烟火》和《归路》。

这两部剧中的男女主角，都是高中时期的恋人，都是乖乖女和痞坏少年的配对，都因家庭变故由女主角提出结束恋情，又都在十年后在男主角主导的救援现场正式重逢。只不过，《我的人间烟火》里，消防站站长宋焰（杨洋饰）和急诊科医生许沁（王楚然饰）在重逢后，走出了一段相当长的虐心情感确认曲线。《归路》里，排爆特警路炎晨（井柏然饰）与风投精英归晓（谭松韵饰），则在天降未婚妻的“助攻”下，快速打开了心结。

还有的重逢是“脚趾抠地”类型的。《三分野》和《照亮你》就是这种不按常理出牌的“重逢”。

这两部剧都拥有类似的“打直球”性格的女主。《三分野》里男女主之所以会产生“前史”，是因为女主角（吴倩饰）高中时莽撞地以为“学霸”男主（张彬彬饰）喜欢她，结果搞得满校风云。多年后两人职场再见面，自然是一个再次“社死”一个自觉晦气。《照亮你》里的女主角徐来（章若楠饰）则因为消防员靳时川（陈伟霆饰）对自己的救援，产生了情愫，单方面地认定了“十年之约”。重逢时，徐来确实是满眼粉红泡泡，但靳时川竟然没认出她来。这样的“单边重逢”多少带点尴尬。

不过，无论“久别重逢”怎么花样翻新，这些剧集中重启爱情的通路都很少再次导向遗憾。这也很好理解。毕竟，都市爱情剧要满足的是浪漫幻想，提供的情绪价值是对冲遗憾。

另一种“三生三世”

“久别重逢”满足的是一种恒久的爱情幻想。比起细究它为观众带来的情绪价值，更值得提出的问题是，这一母题为什么在近来的都市爱情剧中集中出现？

要回答这个问题，首先要考察的是这批剧集的故事源头。

这批都市爱情剧几乎无一例外，均改编自晋江文学城的“现言”类网文。《归路》改编自墨宝非宝同名小说，原著中男女主角校园恋情与成年虐恋的穿插，是一大特色；《三分野》改编自耳东兔子同名小说，原著小说约45万字，对男女主角的原生家庭问题和成长阴影有深入挖掘；《我的人间烟火》改编自玖月晞的《一座城，在等你》，这部29万字的小说最吸引读者的，是两人宿命般的纠缠和在爱情中的清醒与沉沦；《照亮你》改编自筱露的《时光如约》，这部小说最大特点是女主角以男主角为坐标的十年追随成长。

这几本原著小说，基本都循着晋江纯爱言情小说的路子。“久别重逢”的宿命感不仅彰显了对爱情的绝对信念，也做到了以爱情标记成长，是提纯爱情的有效套路。同时，“重逢”的基本设定，也给了作者一本小说写两次恋爱的可能。一次青春恋曲，一段熟龄热恋；一次遗憾收场，一次皆大欢喜；一次年代怀旧，一次当代都市……在这里，成长弧光随时间线一起拉长，故事容量也得到了有效扩充。从这个角度看，能够重启爱情的“久别重逢”与能够重启人生的“穿越”，以及能让一对CP在“三界”各谈一遍恋爱的“三生三世”，有异曲同工之妙。

影视化过程中，考虑到原著广泛的读者基础，剧集主创们都保留了小说中的“久别重逢”结构。

其实，从剧集生产的角度来看，“久别重逢”的故事并不是一个经济的选择。比如，想要拍好动辄八年、十年的时间跨度，对美术置景、化妆造型必然有更高要求，相对应的制片成本也会有所提升。更重要的是，演员跨年龄段的表演难度也不小，稍有不慎就会影响整部剧的完成度。

但从情绪价值来说，“重逢”自带的宿命感和由此指向的“稳稳的幸福”，也许正是当下爱情剧观众的最大公约数。

“重逢”虽好，但也不能贪多啊

“久别重逢”固然经典，但经过这轮都市爱情剧的深度开发，已然出现“套娃”现象。不少一线演员近几年都演过不止一次“久别重逢”的爱情。

比如，《我的人间烟火》的主演杨洋，在这部剧中饰演的是跟外科医生“久别重逢”的消防员，在《你是我的荣耀》里则饰演一个要与流量女明星“久别重逢”的航天工程师。

井柏然在《归路》中与谭松韵搭档演“久别重逢”的校园恋人之前，上一个广为人知的角色也有浓重的“重逢”要素——电影《后来的我们》中，他饰演的林见清与周冬雨饰演的方小晓，正是分手十年后再相见，却再也回不到过去的“我们”。

同样，擅长演熟龄精英霸总的王阳，也已经剧里演绎“久别重逢”多次了。《你是我的城池营垒》里，阔别多年的邵宇寒与邢克瑶还是副线，到了《闪耀的她》中，他和秦岚联手演绎的冤家聚首就是主线了。

再如此“套娃”下去，不仅观众会审美疲劳，演员的表演生命也会被严重消耗。因此，无论从供给侧还是需求侧来看，都市爱情剧都需要久别一下“重逢”的套路了。

（作者为艺术学博士，山东师范大学新闻与传媒学院青年教师）

来源： 文汇报